中共金湖县委党校原副校长 华洪齐
(接25日四版)
三、栽秧
夜间休息是短暂的,为抢时间栽秧,人就要在五更天起来下秧田了。秧歌中有许多首描写了这种情景,她们如唱如诉地唱道:
东方发白下秧田,面朝黄土背朝天。
脚踏污泥手抓水,黄秧插破水底天。
还有如:
早上来,蒙蒙亮,一头露水,一脸霜。
早上来,雾飘飘,看不清田里浪渣飘。
早上来,雾霭霭,姐姐下田把秧栽。
人很累又起得早,十分难受,歌也难尽其苦。早上难挨,可之后的一整天中同样不好受,在几十天栽秧的日子里,他们还要克服许多难处。
(一)蚂蝗叮咬。一首《拱到肉里会做窝》歌中唱道:
栽秧姐姐听我说,找根草绳扎库管,
田里蚂蟥有钻劲,拱到肉里会做窝。
水田里有蚂蟥,人在拔秧和栽秧的时候会被叮咬,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。笔者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说过,人被蚂蟥叮了要赶快弄掉,它会钻到人肉里散籽,不久人肚子里会长满小蚂蟥,那就要人命了。这话虽没有得到过验证,但被它叮了还是叫人很害怕的。刚被叮咬的时候并没有感觉,后来觉得被叮咬处痒痒的,一看腿上已流出一滩血,很瘆人。发现后还不能急于拔掉它,要轻轻拍打,让它自己退出,如果硬拔就会扯下腿上的一块皮。为防它的叮咬,除了上首歌中“扎裤管”,还有:
小小秧田白浪排,秧工插秧下田来,
青花袖子分左右,腿套裹腿两分开。
歌中的“青花袖”“裹腿”是栽秧人自己用布做的,这样就防止了蚂蟥和其他害虫的叮咬。
(二)暴晒雨淋。夏季栽秧时,人在旷野劳作,日晒雨淋是无处躲避的。先说防晒,有这样一首歌如此描述道:
头上太阳如火烧,秧田姐姐喝焦焦。
油汗顺着腮帮淌,脚下又像热水澡。
以前妇女劳作在外,为防风吹日晒,头上戴的没有草帽,而是自己做的黑色头巾,后来才有买来的三角巾。栽秧时就带着这种黑色头巾下田,多数是续用多年的旧头巾。掉了色,一般也不去染坊重新染黑,自己在家用狗骨头树叶煮出乌水泡染。实在没有这种树叶,就用草木灰的黑水或在污泥里浸泡上色。这黑头巾长80来公分,宽十几公分,中段头顶处是双层的,如变软就刮浆,戴在头上由前额上方伸出几公分,成三角形似遮阳的长帽掀子,能挡住脸不被太阳晒。
秧田里的水很浅,太阳一晒就热,所以歌中说“脚下又像热水澡”,这是真实的写照。中午前后,田里水热得烫脚。上晒下烫,栽秧人身上会有汗臭味。为了去汗味,女人们下秧田都习惯戴栀子花,也有戴川芎草的。本地原是没有茉莉花和白兰花的,栽养栀子花是我们这里多数人家的喜爱。栽秧的时候正是栀子花盛开的季节,劳动时女人们戴在头上,男人们挂在胸前。因为都喜欢它,所以秧歌中唱栀子花或 以栀子花命名的歌很多,这里不赘述。栀子花雪白纯净香浓带有丝丝的甜味,女人戴了另有一番风韵,便引起了情人的担心:“栀子花开白如霜,姐摘鲜花头上戴,郎叫姐姐少要戴,姐又标致花又香,小红娘,花香引来少年郎。”
栽秧的季节雨水多,这对秧苗生长有好处,却给栽秧的人带来麻烦,尤其是突如其来的雷阵雨,更让猝不及防,却又不能歇工躲雨。一首《一阵乌云炸雷开》歌中唱道:
一阵乌云炸雷开,乌云脚下带雨来。
妹顶雨篷遮住雨,哥穿蓑衣斗笠戴。
抢节季,连天大雨也要栽。
歌中的“雨篷”、“蓑衣”都是传统的雨具,蓑衣至今还能见到,雨篷却很难见了。雨篷是用竹篾子编制的,中间夹芦柴叶子,很像洗澡的长桶,但比桶深了很多。顶头处向外突出一些成圆状,立起身雨蓬下端超过人的臀部,弯下腰插秧时,只见插秧人的两只膀子和两条腿,远看像四足朝地的大乌龟在水田里爬动,这雨篷虽不很重,但顶得时间长了,头皮就疼,人也很累。
(三)烂手烂脚。一季秧要栽40多天,人的手脚天天泡在水里会腐烂。特别是用于栽秧的食指和中指,每天要向水土中插入无数次,疼痛难以忍受。他们在一首男女对唱的秧歌中描述了令人心疼的状况。
男:黄秧栽了几十天,铁管子磨了个底朝天,
一把拉着住妹子的手,说是疼的哥哥的心。
女:黄秧栽了个把月,铜秧管子破又裂,
一把拽住哥哥手,说是淌的妹子血。
歌中把用于保护手指的管子叫“秧管子”,分铜、铁两种,都是买来的,后来才有塑料做的皮管子。套上秧管子的手指虽不再经受泥土的直接刺激,但套在管子里的手指,拿出来是惨白的。还有整天泡在泥水中的一双手和脚,尤其脚叉更容易腐烂。为了防治手脚的腐烂,她们经常要在晚上睡觉前洗干净手脚,在受伤处涂上浓汁的矾水,一会儿吹干后涂抹处白砂砂的,像布满盐霜的咸鱼干。另一种防治方法是将矾和凤仙花的花朵一齐放在碗里捣碎成糊状,涂在受伤处,然后用旧布或野麻叶子裹扎。第二天起床后拿掉,皮肤上留下一块深褐色斑块。这两种方法都能管用几天,如果又腐烂就再用此法。
(四)掉锅塘。在农业生产个体化的年代里,到栽秧时总会因麦子成熟的早迟,耕牛不足,各家的栽秧安排也会有先后。这时村里人看谁家的水田弄好了,就先一起去帮忙栽秧,以工换工,无须付工钱。栽秧女人也喜欢凑到一起,人多热气高能加快栽秧的速度。下田栽秧每人的秧趟子多宽,每行栽多少棵都是约定俗成的事,无须说明。栽秧人员中有手快手慢的。人多时手慢的人总要强迫自己紧跟整个秧趟子一起走,不敢大意。在你追我赶的过程中,一旦精神松懈,就会被整个后退的秧趟子抛在众人的面前,此时她左右边的姐妹就主动帮助各自多栽几棵,把她的后面切断使该趟随整个趟一齐行进,被抛在里面的人就叫“掉锅塘”。这时掉在里面的人打足精神急急忙忙栽满“锅塘”后跳出来,回到自己的趟位上。这样的事并不经常发生,但这是很丢面子的事,所以栽秧人都有这份担心,她们唱道:
快些栽来快些栽,慢了绳索拖过来,
刮个鼻子还罢了,掉在锅塘出不来。
四、挑秧
栽秧离不开挑秧。挑秧是一项吃力又有技术的活。拔好的秧,当晚因看不见路挑不了,只好在第二天的早上挑。挑秧人早上必须赶在栽秧人的前面先挑来一部分,不能让栽秧人等着,尔后再接着挑,十分辛苦。
女:小小秧架高又高,哥哥田头把秧挑,
一担秧把千斤重,匡住腿来哈着腰。
小哥哥,田埂上头歇歇脚。
男:小小秧架颤歪歪,哥哥有力我能捱。
今日栽秧要赶早,莫等缺秧把我怪,
小妹子,我不挑秧你拿什么栽?
歌中点明挑秧是一项“千斤重”的重活,哥哥被压得“匡住腿来哈住腰”;强调了挑秧不能耽误了栽秧人的时间。歌中提到的“秧架子”,这是挑秧的专用农具。秧架子底部用四根厚实木条穿榫构成四方形,在框内再穿两根横担,露空不封底便于漏水,然后在外框对称的边筐上立两根竖杆,杆的顶部再穿一条横杆固定。横杆下面做出凹槽,供扁担伸进挑起。这架子的高度一般齐人的胸口便于挑起。挑秧人往架子上秧时,将秧端子的根部朝外,苗杆朝里挨个对压,至架子的顶部塞紧。挑秧人挑起架子在田间泥水的小埂上晃晃悠悠,深一脚浅一脚,“颤巍巍”艰难地走着。这活很累人,但挑秧人也能找到乐趣:
哥哥挑秧两头忙,嘴里小唱哼不停,
打个秧把子溅起水,丢个端子试姐心。
这是说挑秧人虽然来回忙碌,但边走边唱倒也自在,到了秧田不是“溅水”就是“丢秧端子”来“试姐心”寻得乐趣。另一个挑秧男子不动手而动嘴以语言挑逗:
一片水田白茫茫,田里姐姐插秧忙。
哥哥挑秧在田埂,红娘看人不看秧。
小红娘,黄秧栽到脚面上。
歌中是说,挑秧的哥哥在田埂上,田中栽秧的姐姐你只看我“不看秧”了,因为你走了神,乱了心,秧不往田里而插到自己的“脚面上”去了。这分明是在拿插秧的女人开涮。要知道斗嘴本就是女人有生俱来的本领,于是借“打秧把”子的事对挑秧男子开了腔:
女:哥哥挑秧妹栽秧,劝哥哥挑秧心莫慌。
秧把子密了碰我脚,秧把子稀了不接趟。
不接趟,叫你老婆偷和尚。
听到田里的女人用“叫你老婆偷和尚”这样的晦气话来咒骂他,挑秧的男子也以牙还牙:
男:妹子栽秧莫犯愁,哥打秧把子心有数,
秧把子稀了我补上,秧把子密了我来拖,
我来拖,叫你丈夫跟尼姑。
对唱中“偷和尚”“跟尼姑”,语恶意无真,本来“栽秧田里无老少”,百无禁忌,不过调笑而已。如此这般的调笑中,人困沉闷的秧田里一下子轻松愉快起来了。而歌中的主题是挑秧、打秧和栽秧的关系。不同的劳动之间是相连相配合的。他们做什么就唱什么,就地取材即兴发挥是金湖秧歌的一大特色。上面歌中唱到的“打秧把子”是技术活。挑来的秧不直接送到水田里,秧架子搁在埂上,挑秧人拎着秧端子向田中抛发,被称为“打秧”。打秧从栽秧人下田这头起,向后一排一排打去,每一排之间的距离不能太近或太远,要考虑到栽秧人正好接上趟子,近了“碰我腿”,多出来的秧就要费时间不断向后传,远了“接不上趟”,要赶到远处去拿,误工。栽秧的女人喜欢打秧把子好的男人,挑秧虽然很苦很累,也有男人愿意做,因为秧田里热闹。
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