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父爱如星

肖继勇

每次离开家乡,来到村口时,我都要驻足片刻,回望那栋给了我无数美好和辛酸记忆的老宅,触摸那棵好像永远都不会老去的大槐树,回忆与父亲之间温馨而酸楚的片段。

记得那是1996年春节后,我即将休完假来金湖驻军运西农场履职。父亲背起我的行囊,“走,我送你上车”。我说,“我来,儿子大了,都当团职干部了,哪能再操劳您!”父亲却一言不发,背起来就走在了我前面,一如手术前那样执拗。可是,那个曾经魁梧的身影却明显佝偻了很多,脚跟也有些颤抖,不像以前那样壮实了。

还是村里搞生产队那会儿,我们兄弟五个都小,父母一天到晚在地里忙活,换回来的总是一日三餐的地瓜饭。为了改善生活,父亲与别人合伙到几百公里外的博山贩卖煤炭,一连半月不着家,回来后手脚都裂开了深深的口子,直流血水,用草药浸泡时,意志坚韧的父亲疼得直咧嘴,可是看到饭桌上有了白面馒头,父亲在外积聚的郁闷也就一扫而光。有一次,父亲却大为光火,因为我把他辛苦挣来的零钱偷偷拿了5分,买了一根冰棍,父亲把冰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,还生生地在我的后背上抽了一巴掌。后来才知道,那点钱是用来给患病的姥姥买药的。

可是眼前的父亲,哪像当年那个用独轮车推着300多公斤煤炭,耗时半月余往返于博山和家乡间卖炭,而维系一家七口人生活的父亲!哪是当年那个因我淘气用有力大手抽我一巴掌,留下一个红红的手印,几天都未消退时,暗地里伤心的父亲!

走在父亲的身后,我不禁潸然。我多想父亲再强壮起来,哪怕每天都打我几巴掌。

此前半年,父亲因患胃癌切除了四分之三个胃,听大弟说,手术时父亲直唤我的名字,术后忍着疼,没掉一滴泪。可父亲却硬要弟兄们不对我透漏半点风声,以免影响我的工作。父亲常说:这是我们家第一个当军官的,不能耽误他。

春节前的一个晚上,我给父亲洗脚擦背,惊讶地发现了手术后的刀痕,便追问父亲,可父亲却笑着说,“没事,只是在身上缝了一个‘拉链’!”便不在言语。我印象中,这是父亲最后的笑,笑得那么不自然!

到村口车站的路,短暂而又漫长,正如人的一生。

百感交集之际,我俩来到村口,站在瑟瑟的寒风中,等那辆已经超期服役的公交车。趁父亲不注意,我拭去眼角的泪,强忍心头纠结,踱着步来回走,不敢多看父亲。父亲则抄着手,没有言语,只是一个劲地巴望车来的方向,也不正视我一眼。我们都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感,父子之间的情感堤坝啊,是那样脆弱,又是那般牢固,牢牢地挡住了汹涌的波涛……

车来了,我迅速地坐上了车,打开车窗和父亲招手。一阵轻微的风扫过,父亲竟留下了眼泪,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掉泪。

父亲喃喃自语,“没事,是灰尘……”

这个画面后来无数次在我眼前闪回,我深悟,原来,一颗肉眼无法看到的“灰尘”,也会压垮曾经坚韧挺拔却对儿女无限眷恋的父亲!他知道自己来日不多。

车开出了很远,父亲却依然站在原地擦拭着眼睛,我禁不住哭出声来。此时此刻,我恨自己没能上前拥抱我的父亲,我也从来没有拥抱过父亲,留下一个我自己不敢触摸又时时想起的缺憾。

两年后,父亲驾鹤西去,永远离开了我们,归于天堂里无数颗“星辰”。

可是,10多年来,家乡村口那一缕微风却仍在我的心口轻抚,遥寄一份浓浓的祝福、一缕深深的思念、一位游子对父亲的挚爱情感。

父爱如海,博大厚重;父爱如星,为我引路,摧我前行。